楔子
唐長安年間,處州青田縣民陰隱客,在自家的后院挖井,挖了一千多尺深,仍未見水。陰隱客不死心,繼續(xù)督促工人向下挖。又挖了幾十丈,突然挖出一個大洞,從洞內(nèi)透出光亮上來,向下望,只見云霧繚繞,隱隱有雞犬之聲。工匠們見到挖出了這樣一個大洞,頗為害怕,紛紛爬到地面上,逃走了;只剩陰隱客一人,留在下面。陰隱客為了挖這口井,不僅散盡了家財,還欠了一債,他留在深井里,心中想道:“上去亦是沒有出路,不如一股腦跳下去,是死是活,聽天由命算了?!彼婢吞讼氯?,先是在云霧里悠悠蕩蕩地落,什么也看不見,忽然就從云霧里穿了出來,只見崇山峻嶺,連綿盤繞,和人間的景,并沒什么兩樣。陰隱客摔在一堆腐葉上,暈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醒了,只覺有些頭暈,倒沒受什么傷。他搖搖晃晃站起,一步一步向山下挪去。漸漸就看到了一些奇妙景致,——大如車的蝴蝶、散發(fā)出醇酒濃香的泉水、叮咚作響的樹葉、五彩的鹿,還有拖曳著長長尾羽的彩斑斕的大鳥。下到半山腰,看見山谷里散落著許多金碧輝煌的宮殿,一些道士裝束的人,在宮殿里出出進進;還有另一些道士,在山間砍柴。陰隱客來到了一座宮殿的大門前,門吏看見他,急沖沖跑進去稟報;另有一些道士,把陰隱客圍了起來,問他是如何來的。陰隱客把自己的遭遇說了,他們聽罷,都嘖嘖稱奇。不一會兒,從宮里走出一個紫衣人,大聲宣布道:“著門吏領(lǐng)來人去醴泉飲水,再去泉沐浴,而后,送回人界?!遍T吏便領(lǐng)著陰隱客向山上走去。醴泉之水醇香如酒,陰隱客只喝了兩口下去,便覺神清氣爽,骨格輕?。蝗谏降牧硪贿?,泉水潔白如,陰隱客用泉的泉水沐浴之后,不僅皮膚變得細(xì)膩,已經(jīng)花白的頭發(fā),也重新變得烏黑。然后,門吏領(lǐng)著陰隱客向另一座山走去。山上有一扇高達(dá)數(shù)丈的大門,門吏給守門的衛(wèi)士看了通關(guān)文書,大門轟然而開。那門吏道:“代我向赤城貞伯問聲好?!北銓㈥庪[客向外一推,陰隱客一個踉蹌沖了出去。只是暈暈乎乎在云霧里飄,不知不覺間,已落到地上。一問,竟是在青田縣城外,但時間已過去了幾十年了。回去找自己的家,早已成了一片廢墟,原先那口井,也已成了一個深坑,雜草叢生。再打聽赤城貞伯,卻是一個老乞丐,在城外破廟里居住,也不知多大歲數(shù)。赤城貞伯告訴陰隱客,他所遇到的仙境,叫鶴川,在道教三十六洞天中,排在第三十。
后來,陰隱客也不再過問世事,潛心修道;二十年后,有樵夫在括蒼山里遇見了他,依舊是三十歲上下的樣子,再后來,就不知所終了。
據(jù)唐杜光庭之《洞天福地岳瀆名山記》,道教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但他只列出了三十六洞天七十一福地,第七十二處福地位于何處,他隱而不言。
第一章 婆稚阿修羅王
“龍神八部”又稱“天龍八部”或“八部眾”,是佛教天神,其中包括天眾、龍眾、夜、乾達(dá)婆、阿修羅、迦樓羅、緊那羅、摩侯羅迦,共八部,是佛教中的百萬大軍。
天眾即天神,天神的地位并非至高無上,但可比人享更大、更長的福祉;天神也會死,臨死前會出現(xiàn)衣服垢膩、頭上花萎、臟臭、腋下出汗、不樂本座等五種癥狀。
龍眾即龍神。龍生活在水中,是水族中最有力氣的,且常自海中取水上天,降雨于人間。人們認(rèn)為,天眾與龍眾是最顯靈圣的神祗。
夜是一種鬼神,夜的本義是能吃鬼的神,又可釋為敏捷、勇健、輕靈、秘密。其種類有地夜、虛空夜、飛行夜和巡海夜。夜的隊伍龐大,如北方毗沙門天王手下便有夜八大將保護眾生,另外還有夜將,各率七千小夜,僅此即有十一萬兩千之眾。
乾達(dá)婆是天上的香神、樂神。
阿修羅善妒,權(quán)力和能力都很大,常疑心佛偏袒帝釋,佛說“四諦”,他偏說“五諦”,常與帝釋大戰(zhàn),因阿修羅王有美女而無美食,帝釋有美食卻無美女。大戰(zhàn)結(jié)果卻是阿修羅大敗,匿入蓮藕孔中不敢出來。
迦樓羅是金翅巨鳥,兩翼展開達(dá)三百三十六萬里,頭上有大瘤,其實是如意珠。據(jù)說其鳴聲悲苦,每天要吃一個蛇王和五百小蛇,由于終生食蛇,積聚毒氣極多,臨死時毒發(fā)而,肉身焚去,只余一只純青琉璃的心。
緊那羅之意為非人、歌人,是帝釋的歌神,專奏法樂,但樣子奇異,頭上生有一只角。
摩侯羅迦是人身蛇頭的大蟒神。
青田縣城東北角,緊靠著甌江,有一間小小的寺廟,叫無相寺。山門進去是天王殿,左右卻并無四大天王,只在正中供著彌勒佛與韋馱;正殿內(nèi)供著一人高銅鑄鍍金釋迦牟尼像;右邊是羅漢堂,供著羅漢;左邊是伽藍(lán)殿,供祗陀和給孤獨長者像。
無相寺旁一條小胡同里,住著一位婆婆。青田縣城里的人都認(rèn)得她,每天,她提著一口黃銅長頸大茶壺,走街串巷,叫賣茶水。但是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大歲數(shù),又是從哪里來的,更不知道她的名字。其實她也不需要什么名字,人們見到她,就說:“茶婆,過來,倒碗熱茶。”茶婆就佝僂著背走過去,“滋滋”地把壺里的熱茶倒進茶碗里。
開元元年的冬天,有人把一個剛足月的男嬰,丟在無相寺的大門前。寺里都是和尚,帶不了這個嬰兒,茶婆就把嬰兒領(lǐng)去,說好了到他七歲的時候,就送到寺里做小沙彌。從此,茶婆后面就多了一個男孩,從他能夠搖搖晃晃走路,到呀呀學(xué)語,再到能夠提著一竹籃的茶碗,跟在茶婆后面,親熱向每一個主顧打招呼,時間很快過去。終于,到開元七年,茶婆把男孩送進了無相寺。住持給男孩取了個法號,叫智空。
出家生活簡單枯燥。早課、晚課、撞鐘、掃地,智空惟一的樂趣,就是在清早掃地的時候,能夠在寺廟外和茶婆見一面。有時,茶婆會帶一些吃的給智空,有時,是一雙新納的布鞋,更多的時候,茶婆什么也沒帶,只提著一大壺茶來,兩個人,在山門外的石階上,靜靜地坐上這么一小會兒,什么也不說,只是看著太陽慢慢爬上來,聽著清脆嘹亮的鳥鳴,聞著從寺后飄來的水的氣息,就是極大的享受。
而后,智空進廟里去做早課,茶婆提著茶壺,到碼頭去賣茶。她的主顧大多是碼頭上的苦力,花一文錢買一碗茶,湊合著啃幾口大餅,就算把早餐對付過去了。
這天早上,茶婆沒有來。
智空做完早課,跟師父告了假,到小胡同里去找茶婆。
清晨的陽光還沒能照到胡同里。在高高的石墻下,智空一個人,心里空空的,向茶婆住的小屋走去。青石板上的水還沒干透,一只老母雞帶著一群毛絨絨的小雞,在路邊覓食,被智空匆忙的腳步驚散了。
屋里空空的。兩個底部已被燒得黑黑的茶壺,高高地在房梁上。
智空在小屋里等了半天。胡同里逐漸嘈雜起來,對門王屠夫家里傳出了豬的尖叫聲;隔壁鐵匠鋪的爐子升火了,風(fēng)爐發(fā)出呼呼的鼓氣聲;私塾里,孩子們在跟著老秀才念《詩經(jīng)》;一輛牛車“吱呀吱呀”地走過……
智空再也坐不住了。他沖出門,跑到城隍廟里,跑到甌江岸邊,跑到縣衙大門前,跑到碼頭上,問路上的每一個人:“婆婆呢?我的婆婆呢?”可是,沒有人知道。
天很快就黑了。智空回到小屋里,呆呆坐在門檻上,問每一個路過的人:“見到我的婆婆嗎?見到我的婆婆嗎?”可是,一直到點燈的時候,仍然沒有人知道。
月亮升起來。灰白的月光冷冷照著,透過窗欞,在地上畫出了幾個黑黑的方格。方格逐漸變扁,又逐漸拉長,夜越來越深,智空終于睡著了。
是婆婆嗎?是婆婆嗎?智空追上前去,不,不是。啊,這一個是了,可是,她像幻影一樣消失了。當(dāng)她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在數(shù)十丈外,智空跌跌撞撞追上去,“婆婆,婆婆,等等我!”婆婆回過頭來,慈祥地看著智空??墒?,當(dāng)智空眼看就要追到的時候,她再一次像幻影一樣消失了。
“智空,智空。”
智空醒了,是婆婆橘子皮一樣老皺的臉。
“婆婆!”智空撲到婆婆懷里,“嗚嗚”地哭起來。
茶婆把智空緊緊地?fù)г趹牙??!安豢?,不哭,婆婆不是回來了嗎??br />
“智空以為婆婆不要智空了。”
“婆婆怎么會不要智空呢?你看,婆婆這不是回來找智空了嗎?”
智空在茶婆懷里有一聲沒一聲抽泣著。茶婆用自己的衣襟給智空抹淚。漸漸地,智空又睡著了。
當(dāng)智空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飛。
“智空醒了嗎?智空不怕,智空又怎么會怕呢?跟著婆婆,什么也不用怕。智空喜歡在天上飛嗎?以后婆婆也教智空怎么在天上飛……”
其實智空一點都不怕,相反,他還非常喜歡在天上飛的感覺。他們飛得并不是很高,智空可以清楚地看到屋迅速向后退去,然后是碼頭,然后是甌江波光粼粼的江面,然后,是黑沉沉的松林。
這兒曾經(jīng)是智空的天堂。地上鋪著一層厚厚褐松針,智空喜歡赤著腳走在上面。在松林的邊緣或者松林中能看見藍(lán)天空——好像松林的天空總是藍(lán)的——的地方,長滿了小灌木和羊齒蕨。女人在松林中彎腰,揮著鐮刀,把羊齒蕨割下來,一擔(dān)一擔(dān)挑回家,曬干,拿來燒飯,不僅火勢旺,而且飯中還攙雜著淡淡草香。鴿子在松林深處“咕咕”叫著;彩的山雞突然從小徑旁的灌木叢中躍出,“撲愣愣”飛過智空的頭,消失在另一邊的灌木叢中。智空在松林里游蕩,直到天黑;綻開的松球,靜靜躺在松樹底下。
不知不覺間,婆婆帶著智空緩緩降落在松林里。月光似乎暗了些,是因為松針過于茂密的緣故嗎?不,智空不知道。
鶴川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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