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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變臉(2)

小說:俗世之文化百象 作者:張?zhí)煲?/a> 更新時間:2018/10/9 14:44:06 字數(shù):3135 繁體版 全屏閱讀

    豐年帶著雯燕從柳家出來,兩個孩子相跟著往蘭湖邊的仁義祠堂去,半路就變了天。豐年拽上雯燕一路飛奔,還是沒能躲過一場洗禮。到了祠堂,已經(jīng)淋成兩個小雨人兒。祠堂正中奉著仁義孔關(guān)文武象,紅綢加身,檀香點在銅爐里。豐年爬上圣人象,扯下兩塊紅綢,一塊給雯燕裹住,另一塊披在自己身上。成了抒仁散勇的圣童男女。

    兩個孩子坐在祠堂門外的遮雨檐下,看眼前的蘭湖噼里啪啦吞雨吃。蘭湖里一撮一撮抱團的荷葉,粒粒珍珠在綠荷盤里轉(zhuǎn)個旋子,晶瑩瑩砸進湖水里。雨與荷的演繹,兩個小人癡癡的聽看。豐年湊臉到雯燕眼前,突然道:“我聽你爹說,湖里封著鬼?!宾┭嗄懶。溃骸澳銍樔恕!必S年道:“你爹這樣說的,湖底封著天師鐘馗捉下的鬼,鬼氣兇得很。鎮(zhèn)上人都不敢下湖,才在湖邊立下孔關(guān)的仁義象,修祠堂鎮(zhèn)鬼。”雯燕看豐年認真的樣子,怯生生道:“我爹咋沒跟我說過哩?”豐年道:“女孩子家的,怕嚇破你的膽。”又顯出一副小大人的男人派頭道:“你不要怕,有我咧?!宾┭嗾姹凰麌樧。溃骸坝昕焱?,雨快停,快回家去?!睗M湖的夏雨荷,四周圍著青石板,被雨洗涮干凈,向下淌水。兩個小人兒不說話,探著四只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盼雨停。似乎隨時都能冒出那只厲鬼。

    雨下的小些,雯燕扯掉紅綢,積久的恐懼尖叫一聲,沿著蘭湖的青石道往蘭鎮(zhèn)里跑,任豐年在身后追喊不回頭。豐年在后面緊跟上,一個抬頭,不見了雯燕的蹤影,卻見湖里她在湖里掙扎呼喊。她越是掙扎,便越往湖里去。豐年才緩過神來,雯燕落水了,臉色嚇得慘白。豐年不會游水,想去叫人,又怕誤了雯燕性命,只能看著她眼睜睜的掙扎下沉。眼見著雯燕淹沒最后一撮發(fā),幸得瑞兆及時趕來,一個蒙自扎進去,托起死了一半的雯燕。豐年在岸上接過接過瑞兆救起的雯燕,背起來便往鎮(zhèn)上跑。

    瑞兆從柳家出來,沒幾步便下開了,緊趕著回家,跑到蘭湖便行不動了,這大雨冒不過去。瑞兆從湖邊摘下一朵大荷葉撐在頭上,躲到一處梧桐下避雨,與對岸的仁義祠堂隔湖相望。雨下小些,瑞兆丟下荷葉傘方要走,卻見湖對岸豐年與雯燕相追著出來,雯燕一個失足,跌進湖里。

    雯燕喝飽了水,眼見著要做一條淹死鬼,巧得很,虧得豐年的一路顛一路簸,把嗆進肚中的水吐出大半。到了柳家,換來松柏柳三人,趴在柳長林的膝上控水,雯燕這才睜開了眼,嘴里喃喃叨語:“鐘魁的鬼瞪著鬼眼?!迸匀烁肼犌弼┭嗫谥械哪钤~,柳長林卻挲著豐年的毛蓋,拿夸獎豐年的話蓋了過去:“好娃好娃,雯燕的守護神?!蹦沁吶鹫咨狭税叮矝]再去柳家,怕是松安福又要責罵他個瓜娃,擰了擰衣服回松家去了?;氐搅思?,對松王氏也是只字未提,脫了精光,赤溜溜的躺床上睡過去。

    這年正月初一,中華民國成立。柳長林喚來松瑞兆和柏豐年二人,對他們道:“世道變的好了,川戲你們要學,變臉你們要學,學個謀生的法,將來換了世道能賺大把銀子。”瑞兆、豐年二人由柳長林領(lǐng)著進仁義祠堂上香行拜,三六叩首,在三家大人佐證下拜作金蘭兄弟。瑞兆為兄,豐年為弟,同認了柳長林做干爹。此后,兄弟又被柳長林送去鎮(zhèn)里讀私塾,兼顧著習變臉唱川戲。再大些,同雯燕一起被送出去讀新學。在湖南讀新學那陣,松柏兄弟已長成翩翩少年郎,雯燕也是齊耳短發(fā),凈素白布衫,藏藍學生裙子,長成巧靈女青年。蘭鎮(zhèn)上出來的,總是要回去。三人正預備著回鎮(zhèn),豐年卻與瑞兆、雯燕分了路。蔣介石“四一二”反革命奪權(quán),豐年一干熱血青年受鼓動,男兒郎,上沙場。豐年真的穿戎裝踏沙場,投國軍去了。瑞兆與雯燕重新落回蘭鎮(zhèn),柳長林在縣上為雯燕謀了一份教職,瑞兆仍舊跟著柳長林唱戲。

    這天,松瑞兆在柳記茶塢落完幕,多喝了幾杯,天色漸漸暗下來。松瑞兆一路晃晃悠悠,不知不覺到了柳家。院子里四下沒人,透過紅櫸木嵌的窗花紙,看得到廳堂內(nèi)點著燈。松瑞兆沿著墻根走到門前,敲門的手抬在空中,聽到屋內(nèi)松安福在說話,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看等豐年回來就把他們的事辦了罷。”那邊柏安祿立即回道:“雯燕是個好女娃子,他若愿意跟豐年我也沒的話說,可瑞兆哩?”屋內(nèi)沒有人說話,只聽到屋內(nèi)人的抽煙袋的吐氣和咳喘聲音。松安福又道:“雯燕不能跟我家瑞兆。天下不平,軍匪吃香,雯燕跟著豐年吃不了苦頭,跟了瑞兆要他到茶塢里端茶倒水賣戲票?那么好的姑娘,我不忍得他在松家受那份苦?!睕]人說話,松安福又加了一句道:“那年豐年把雯燕從蘭湖里撈上來,便定下了是他的人?!蔽堇锪L林柏安祿仍舊不說話,松安福道:“不敢再耽誤雯燕了,男娃子無礙,女娃子可要成老姑娘了。安祿若覺得不妥,將來就由你出面,再給瑞兆尋一個就是?!?br />
    松瑞兆沒再往下聽,轉(zhuǎn)身往回走。剛巧雯燕今天從學?;丶?,兩人撞了個大滿懷。雯燕見瑞兆喜道:“瑞兆哥,你急慌慌做什么去?”瑞兆嘿嘿咧嘴一醉笑,邁著太極步走遠了。雯燕在身后追喊道:“也不說句話,虧得人家想死你?!?br />
    松瑞兆逃離蘭鎮(zhèn),進了城。

    (二)

    茶塢里落座滿人。卸下竹轎的挑夫,躲在紅漆合歡木椅后伺候的使喚人,落落大方的公子少爺,一壺茶一袋煙,都侯著《活捉王槐》里的角兒。書生王槐始亂終棄,致使二少女羞憤自縊。一夜,二女鬼至書齋向王槐索命。授槐功課的二位老師至王書房,見王不省人事,喚醒叩問?;杳灾械耐趸币姸熤?,聲變態(tài)異,嗲聲嗲聲,形態(tài)扭扭捏捏,粉面郎君一個回頭,戴上了薄薄的紅粉佳人臉。柳眉、杏眼、櫻桃口,與瑞兆尋花問柳的半男扮女相無異。臺上的角兒唱上了真人的戲。臺上女面自言自語陳述苦事,臺下公子王孫、名媛星伶各自捧場。

    瑞兆離了蘭鎮(zhèn),在縣城開一號新的柳記茶塢,喝茶聊天,賣票唱戲。平日閑情幾許,與敗家的少爺公子煙花柳巷醉生夢死,搖骰賭錢。

    秋去冬來,草木凋零,一眨眼年關(guān)將至。柳長林趨書一封給瑞兆,簡短幾句這樣寫道:豐年來信年底回鎮(zhèn),置婚雯燕。盼歸。

    大年三十夜,茶塢的小伙計也關(guān)上門回家過年去了。滿城四處嗶嗶啵啵的爆竹聲,街上卻清冷冷的不見人。偶爾幾個,都是落魄的野鬼,破棉襖氈帽,雙手交互在袖筒里,看著行色匆匆,卻是不知所向。除夕夜有年獸仁眼灼灼,專吃形單影只的孤魂。只有打竹梆的更夫,醉了酒膽子壯不害怕,悠悠踱著步子?!叭斐戢F――”繞了一圈又回來,“四更天年初一――”松安福窩在瑞兆的柳記茶塢門外守了一宿。天大亮不見有人來,便打道回了蘭鎮(zhèn)――豐年與雯燕的婚事少不了他。獨在異鄉(xiāng)客,最是怕節(jié)時。瑞兆心悸做孤魂野鬼,在花滿樓的鳳仙姑娘那里吃了一夜花酒。他在別的女人身上醉生夢死,起身出門就忘了昨夜尋歡在何方。踏遍塵世千般相,方覺浮云醉紅顏。他心里裝著雯燕。

    這天正月十六,一大早街上見不到幾個人,滿月還掛在西天??h城街上有賣隔夜元宵的,過了節(jié)的元宵,吃著也凄惶。瑞兆從花滿樓出來,要了一碗元宵正吃著,對面柳記茶塢門口停下一輛汽車,身后跑步跟著兩個荷槍侍衛(wèi),車上下來一男一女。那男軍官一身戎馬綠長軍大衣,下擺蓋過膝,頂著藍白徽帽。女人皮茸披肩,清華旗袍,素面朝天卻不失端莊。正是柏豐年與柳雯燕,雯燕挽著豐年進了茶塢,二人儼然已成兩口子。瑞兆也沒了吃元宵的心思,躲到早點鋪的扇門后往茶屋里看。瑞兆此時再見豐年,才覺風花雪月的虛度。低頭左右打量自己,一身輕綢市井衣,黑面白底鞋,儼然一具走街串巷的行尸走肉,那里有臉面再去見他們。這樣一面自貶,一面心想雯燕跟他走算是跟對了人。早點鋪的伙計笑嘻嘻過來問候他道:“松班主,吃好沒有?”他一個嘴巴子抽過去,罵道:“方腦殼,滾蛋!”

    豐年與雯燕大婚以后,便要回軍營去,夫走婦隨,雯燕同樣跟著走。臨走前見不到瑞兆,總覺得心里缺樣東西,便按著松安福給的地址尋到茶塢來。不見人,只一個小伙計招呼。豐年、雯燕久等不見人來,留下一封信離開了。

    雯燕上車前,回望茶塢,久不肯上車,她不甘不見人就這么去了。最后還是被瑞兆緊喚著上了車。瑞兆見豐年夫婦上車離開,才復又出來回了茶塢?;镉嫲研沤唤o瑞兆,瑞著打開小心忖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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