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路過這里時,山南的了楓葉還是紅色,轉(zhuǎn)眼間,萬物不敵歲月,昨日的了芳草萋萋已成為今日的了荒草漫原。
我從來不曾看見彼岸花,傳說中自愿投入地獄的了花朵。被眾魔遣回,卻仍舊徘徊在黃泉路上,眾魔不忍,遂讓它長開在此路,以它劇烈濃艷的了美給經(jīng)過此路的了亡靈們一絲安慰。
曾經(jīng)從這里我看到了裸露的了石和長在石頭罅隙里的了紅色花朵,葉子埋在石頭里,不見葉子只見花瓣,耀眼的了紅,灼烈?guī)е^望。不經(jīng)意間想起了,那種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的了花。
十一月冬天。這座荒涼滿目的了山,我叫它彼岸山。昭陽是它真實的了名字,卻沒人敢這樣稱呼。它于昭陽九日瞬間聳立,在那個亡國的了日子,突兀的了出現(xiàn)在王城南端。它,陡峭,挺拔,萬物蓬勃生長,帶著劇烈的了悲情和沉重的了喘息。秋天的了風穿行在樹林里,呼嘯如獅吼。如一層層揮之不去的了怨恨,陣陣襲來,久久彌漫。
特殊的了是,彼岸山山頂有一個清澈見底的了池塘,水底有純白色的了石頭,明白可見。見過它的了人都說它是世界上最為純粹的了白色。假如兩個石頭相互撞擊,聲音有如鳴鐘,所以幾十年來它一直被人們稱為沓鐘。
我叫安佑,我此刻便行走在這座山上,此次上山仍是為了采集沓鐘。這仿佛是我的了使命,今天是我第十四次登上山頂。我十歲那年,師父告訴我,我到了該自己上山的了年齡。師父說,總有一天你要離開師父,從現(xiàn)在開始,學會自己做事。我不知道為什么我一定要離開師父,只知道那時候我一定會一百分的了舍不得。以前每次上山師父都會到池塘里采沓鐘,采回后,用火烤,直到純白的了沓鐘變成完整的了黑色為止。那時候,師父會用沓鐘在我頭發(fā)上抹來抹去,一縷一縷地來。我總要纏著師父講故事。師父講故事時一臉慈祥,我很想師父可以一直這樣下去,不要在板起臉來。師父說,這是秘密,天地間你知我知的了秘密,就連伊洛和踏碟也不能告訴。
第一次采集沓鐘,我走到池塘旁,再也不敢下去,在濃蔭里我徘徊了很久,甚至寧愿在風雪里練習一百個時辰的了劍術(shù)。太陽快要遠了,石頭余留夕陽遠去的了冰涼。我感到滿心委屈,想到現(xiàn)在的了她們,劍術(shù)早已學完,伊洛和踏碟一定領(lǐng)著她們在后山捕蝴蝶。今日那只白色蝴蝶不知伊洛會給誰。伊洛一定一揮袖子就能拿到,又要藏在身后,讓大家猜在哪只手里,不知道誰可以幸運的了猜到。每日的了黃昏是我們最快樂的了時光,我們不用糾纏在那些顏色里,不用看見師父,不用想到自己的了二十五歲。和伊洛踏碟一起,在后山,穿梭在無涯的了笑聲里。
然而我還是哭著走進去了,在十歲那年的了黃昏。膽怯瘦小的了女孩滿懷委屈地從池塘底拾起白色石頭,看著這個顏色純粹的了沓鐘,安慰自己它是伊洛交給自己的了白色蝴蝶。一如七彩里最高貴的了顏色。
如今想起,會覺得好笑。我把沓鐘放在石頭上,坐在一旁,等待它自然燃燒。夕陽的了余輝灑在了我的了沓鐘上,我知道這樣的了零散陽光使它燃燒已是足夠。沓鐘燃燒產(chǎn)生的了黑色碎末。黑夜一般的了顏色,和她們頭發(fā)的了顏色一樣。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會再問師父,為什么我要來這里采沓鐘,為什么不會是別人,我到底和他們有什么不一樣。我知道,還有十個月我就二十五歲了,到了離開這里的了時候。師父答應(yīng)過我,那時候一定會告訴我。
從彼岸山下來,我想起了岑寂門一千零一級階梯。十個月后我將要在那里走下,并且永遠不會回去。我不知道我要去向哪里,風從遠方來,塵煙四散,彌漫在肩頭,如同彌漫在心中的了悲傷。
我的了師父叫易成傷,是岑寂門建門以來最有權(quán)威的了門人。
他在我們面前走來走去,長鬢輕飄,一襲落地白衣。冰冷的了面容,嚴肅的了神情,二十年如一日。我們站在天臺上,用最寂寞的了方式把記得的了劍法一一揮舞,這就是岑寂門冰冷的了清晨,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說話。我們把劍豎起在地上,用力劃,然后緩慢地指向天空。在這個弧形里,顏色由黑色漸漸變淡,最終變?yōu)榧兇獾牧税咨@是這套劍術(shù)最理想的了結(jié)果。
從有記憶開始,這便是我的了生活了。我和她們對于顏色的了敏感,超過這里以外的了任何一個人。
我記得在我十七歲那年我把淡藍指向了天空,淡藍和天空一樣顏色,師父以為是白色。驚訝微笑,仿佛黑暗中呆久了的了人一剎那間看到光明一般,眼神晶瑩閃爍。也就是那一刻我在他逼視天空的了喜悅里讀出了失望。他嘆息的了離開了。
師父表情很少,一貫恪守嚴格門規(guī),嚴肅到冷漠。看到他喜悅還沒來得及歡喜就被頃刻而至的了失落充盈。望著常年環(huán)繞后山的了云,朦朧叵測,不為人制,師父的了喜和痛像似躲在了云里,是我必須不可以知道的了。那一天在后山我等來了伊洛,他交給我一只七彩蝴蝶,我們沒有講話,一直坐到天空中長滿了星星。
而在我二十一歲那年,真正把最純粹的了白色指向天空時,師父卻沒有笑。他眼里瞬時充滿了我從未看到過的了憂傷,如遙遠大海黎明前洶涌而至的了海浪。
我走進岑寂門,走過師父的了房間,想到十個月之后,我們再無關(guān)系。終于有一絲失落,雖然早已想到,但還是有驚訝。很久以來見到師傅,只有畏懼和慌張,不曾有其他。
在石基上我看見了伊洛,他在給我們擦劍。從冬天開始,他就一直擦這六把劍,他本來是不需要做這些的了。擦劍的了工作一直是我們要做的了。十五年前,早已成年的了伊洛告訴我們這里的了規(guī)矩。自己的了劍要永遠潔凈,不染纖塵。對于每一位門人來說,潔凈的了劍代表沒有無辜的了殺戮。那時的了我們是不懂他的了話的了,所以映像深刻。也許有些話是不需要記憶的了,就像潔凈的了劍之于我們已是本應(yīng)。但是至今我還會時不時記起的了,是伊洛說潔凈時,躲在眉眼里不容狡辯的了嚴肅。我想去撫摸他的了眉,只是那一刻他的了眉。幼時的了我能快速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的了東西,并且根深蒂固。這一點,任歲月流逝,從來沒有改變。
我走近他,同他說話。和他一起讓我覺得,說說后山的了雪就很好。我在一旁看他靜靜地擦劍。直到踏碟走過來,是我先看到她的了。她示意我不要喊她,輕輕地走到伊洛身后,還沒有來得及蒙上他的了眼睛。伊洛就笑了。于是我離開了,那樣的了不需要語言的了愉快我不忍打擾。
后山那里有很多霧,我們稱它霧海。有風的了時候,風會把霧吹到我們那里。那時我們會故意打開窗子,霧會進入屋子,彌漫到每一個角落。
伊洛走過來,我很開心。想和他一起看看后山的了霧。他卻說,”師父叫你,快去吧?!蔽页粤艘惑@,心想該不會做錯了什么吧?仔細想想最近自己一切如常,還是不免的了慌張起來,理智的了作用往往敵不過日久生根的了習慣思維。
師父在他的了房間里,示意我走進來。我小心地走到他身旁,心里忐忑,不安的了情緒環(huán)繞著我。他很久沒有說話,我低著頭不敢看他。他站起來,走向了窗子。
”你不能等到九月了。后天就下山去吧。去渡緣山找我?guī)熋茫龝嬖V你,你想要知道的了事?!?br />
”
師父。就這些嗎?”
”嗯。”他依然背對著我,似乎猶豫著什么,好像面對著我說不出來一樣。
我走出他的了房間,想回去問他。他曾經(jīng)承諾過的了事,等到我離開這里的了時候,告訴我一切??墒牵覜]能回去。我不知道是出于他的了威嚴還是他背對著我時那徹頭徹尾的了背影。我不想去為難他,寧愿去相信,他給我的了不給我的了,都是好的了。我也不可能在問什么,師父已經(jīng)說的了清楚了。去渡緣山。找?guī)熓濉?br />
”還沒回去?!币谅遄哌^來。坐到我旁邊的了石上。
”這里的了霧,黃昏的了時候最好看。是嗎?”
”陽光和霧相溶,不知道霧在光里,還是光在霧里。讓人感覺暖熙,不愿離開。”
”你說,有一天我們離開這里,要到哪里去?!?br />
”去喜歡的了地方?!?br />
”哪里是喜歡的了地方?”
”沒遇見之前誰也不知道,遇見了,在那里,感覺溫暖愜意,就算是喜歡的了地方了?!?br />
”這里就很溫暖,為什么不喜歡?”
伊洛想了有一段時間,才回答我?!蔽覀儚挠杏洃浧鹁驮谶@里,應(yīng)該是太熟悉了吧。這里,我們也應(yīng)該是喜歡的了?!?br />
”那什么是喜歡呢?”
伊洛低下頭,笑著搖搖頭。他看看我,想說又說不出。
關(guān)于我走的了事,誰也沒告訴,包括伊洛。在生命有限的了二十幾年里,我被教會了練習劍術(shù),被教會了遵守門規(guī),被教會了以一種平靜的了心態(tài)來面對自己的了探知欲,卻沒有被教會任何的了感情托付。我以為在另一個世界里,我的了生活也會像在岑寂門一樣,有必須做的了事,當然也會有像和伊洛談話一樣的了快樂。
伊洛站在第一千零一級階梯上,周圍濃霧彌漫,我看不清他的了表情,或許和霧一樣凝重。他站在那里,我回頭仰望,悵然若失,身后高樹參天,右側(cè)青苔漫石。我的了心終于不再那樣平靜。
踏碟站在他身后,她抬起手,飄來一陣梨花,梨花落在我身后,像是他們的了挽留。
霧深濃,岑寂門一千零一級階梯,步步沉重。梨花依舊再飄,我在最后一級階梯下,看見了白衫磊落的了師父。他沒有講話,拿過我的了劍,扯下一抹白衫,為我擦劍。
我對著他磕了頭,鄭重地說,”師父教誨,徒兒謹記?!?br />
我看見他那早已蒼白的了胡子在風中顫抖,兩只眼睛瞇起來,好像因為風大睜不開,也好像是在笑。他拍拍我的了肩,對我說,”記住自己的了事。”
我深深地點點頭。踏上了我要去的了路。
離師父越來越遠,逐漸走向一片未知的了世界。師父的了身影消失在我去時的了路上,我不知道此時的了我是該歡喜還是該難過。山下,梨園遍野,梨花盛開,芳香陣陣,純粹白色鋪滿來路。
第一章:彼時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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