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芙蕖正要說點什么,或許她覺得自己不說點什么才是不應(yīng)該的,卻一眼望進孟善的眼睛中。她看到,孟善的眼都要紅了起來。
仿佛她不給孟善,孟善就要提劍殺了她。
她曾經(jīng)見識過孟善的劍法的。
她一個失神,便松了手,緊接著,她便后悔了,抬劍便敲到了孟善頭上,用的力道是前所未有的大。
如愿,孟善軟軟地,跌落。
那枚簪子穩(wěn)穩(wěn)地落入一人之手。
芙蕖看去,蕭殊一手握著簪子,一手摟著孟善。他將簪子丟到了芙蕖手中,芙蕖手忙將亂收起時,見他已經(jīng)抱著孟善離去。
芙蕖悔不當(dāng)初!
孟善醒來的時候,見芙蕖正倚靠在她床頭,眼角還有淚痕。
她伸手,觸摸那點滴的淚痕。
芙蕖本就睡得不深,見她醒來,道:“孟姑娘,你醒了!你要,要喝水么?”她有些局促地手,似乎不知干些什么好。
“抱歉?!?br />
“?。俊避睫°铝?。
“那個簪子,我以前見人戴過,我,我就有些魔怔了?!毖粤T,她抬眸笑笑,“嚇到你了,抱歉?!?br />
待過這枚簪子的人,是王秋雅。不過早在滅門以前,就丟掉了,卻未曾想到輾轉(zhuǎn)到了芙蕖手中。
不過現(xiàn)在想想,拿上簪子又能怎樣,頂多看一看,睹物思人,兀自怨懟。更何況那本來是芙蕖的東西,她搶芙蕖東西,未免太不地道了?!?br />
芙蕖又習(xí)慣性地抓抓頭發(fā),道:“其實我當(dāng)時也有些魔怔了。孟姑娘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最見不得的,就是別人搶我東西,即便是我親娘老子,也如此。我,我竟然還伸手打了姑娘!”她淚汪汪地撲到窗前,就差搖根尾巴,道,“是我錯了,真的錯了,孟姑娘,你不要生芙蕖的氣!”
“真的是芙蕖錯了!”
孟善頓了頓,道:“你不要哭,我不怪你?!?br />
芙蕖便樂呵了。
“我想靜一下。”孟善道,“芙蕖,你去歇著吧。”
“孟姑娘……”芙蕖又苦了臉。
“去歇著吧?!?br />
芙蕖這才步步回首地下去,順手關(guān)上了門。
她沒有走,只是嘆了口氣,順著門滑落,坐了下去。冰涼的地,卻讓她很平靜。她將頭緩緩地靠在門上。
身后,一門之隔,有人隱隱嗚咽。
她將簪子舉起,有些酸楚。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啊,”她的聲音很小很小,“我也想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姑娘啊,而不是,”
“而不是被人當(dāng)成一個男人?!?br />
“我本來就是一個姑娘啊?!彼难劾镉钟辛藴I水。
她趔趄起身,想出去透透氣,回身看長臺榭,卻看到房頂上坐著一位白衣少年。少年輕袍緩帶,廣袖被風(fēng)吹的獵獵作響,見她看過來,便飛身而下,伸出了手:
“芙蕖。你先將簪子給我吧?!?br />
芙蕖將簪子放入那個白皙的掌心內(nèi)?;蛟S閣主是要將簪子給了孟姑娘吧,畢竟孟姑娘那么在意這個簪子。
不過也好。片刻之后她有些欣然。
也只有孟姑娘和云姐姐那種真正的女子,才配戴這種女孩子戴的東西吧。自己戴上,也一定不好看的。
只是幾天之后,在她已經(jīng)快忘掉這件事了,她的簪子卻被還了回來。
簪子仍舊是她的那把簪子,只是尾段順著紋理,盤曲的是一朵蓮花。
水佩風(fēng)裳,清潤雅致。
“閣主說,芙蕖更適合你吧。”云芯將茶盞放下,嘴角隱有笑意,“你很好,芙蕖,無需再改變。這是孟姑娘讓我和你說的。她還說,她很抱歉?!?br />
后來,云芯說了什么話,芙蕖已經(jīng)記不得了。當(dāng)時她的眼中只有那朵清雅,又有些嫵媚的蓮,看它在風(fēng)中微微揚著花瓣,耳邊,也只有孟善說的那句話。
她沒忍住,抬袖擦了擦眼。
蕭殊卻沒將自己做的事告知孟善,仍舊如往常一樣,看她習(xí)武。
那日,蕭殊到長臺榭之時,恰逢天將暗,卻也不暗,甚至還有些明亮。長臺榭內(nèi),十字飛梁中間的地方的確寬敞的很,飛粱兩側(cè)的水中,栽著睡蓮。
青色的睡蓮舒展在水中,而孟善今日卻沒有練劍,手中仍舊拎著那把通透的青劍,矮身坐在飛粱一側(cè)的橋墩上。
她目光沉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的確不知。蕭殊如是想到。
他拿著竹簡,走到她身后,輕敲她的后腦勺。
“你在想什么?”
孟善被嚇了一跳,左手撐著橋墩,右手便下意識地要摸自己慘遭蹂躪的后腦勺,卻忘了自己手中還拎著劍,又手忙腳亂地去抓劍。
這么一來,整個人便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栽了下去。
蕭殊以為她會掉到水里,卻沒想到她撲騰兩下,握住了劍,足尖輕點于蓮葉之上。
青蓮的香氣醉了風(fēng)月,有風(fēng)乍起。
而她揚起頭,嘴角彎起很大的笑容:“厲害吧!”
風(fēng)將她的長發(fā)吹的很遠,有稀疏陽光從發(fā)絲間流落,她逆光而立,卻仿佛整個世界的光都在剎那凝聚在那一點紅旁。
蕭殊沒有回答,目光如古井一般深沉,里面仿佛有一個漩渦,思考著無人知道的東西。
沒有人知道,剎那間,蕭殊仿佛看到了成片的青蓮,為她而舒展。
孟善幾步掠到橋上,卻見蕭殊匆匆折返,追上去道:“你跑什么?”
蕭殊又轉(zhuǎn)身,定定地看著她。
“你找我什么事?”孟善又問。
“什么什么事?”他有些回神。
孟善見他心不在焉,撇了撇嘴。
“你今天很開心么?”
“怎么了?”
蕭殊:“你今天一直在笑?!?br />
孟善道:“小應(yīng)說我應(yīng)該多笑。”
“是應(yīng)該多笑?!毙?yīng)?蕭殊想了想,方才想到應(yīng)流寧,這下,眸光便又有些深。
“你學(xué)了輕?”
“是啊?!泵仙茮]在意,“小應(yīng)教我的。”
又是應(yīng)流寧啊。蕭殊反應(yīng)淡的出奇,習(xí)慣的笑也已經(jīng)散了去。
“他是我教的?!?br />
“啊?”孟善一怔,沒反應(yīng)過來。
“所以,我教你。”
蕭殊的輕的確很好。
直到多年之后,她才明白,原來不是很好,而是最好。他是江湖中少有的,能將輕施展的信手拈來之人。
曾有一夜,他酒氣熏染。
他在橋上支了一張桌案,岸上只一壺酒,還有一只白玉的酒盞。酒壺上的玉石晶晶亮亮地,泛著瑩潤的光彩,像迷離的夜,像少年的眼。
蕭殊擱在上面的手,卻比之更美。
“我以前從未見你飲酒?!泵仙普驹谒拿媲?,瞇著眼,有些不善,言語淡淡。
“那是因為我身體不好,巫木說,我不能飲酒?!彼恢趲状闻e起酒杯,鼻尖縈繞的是青蓮的香氣。
青蓮的香氣總是很淡的,悄而無聲地沁入心魄,卻不知為何,長臺榭的青蓮向來醉人,比這酒還要熏染。
后來,他才明白,醉人的是人,而不是酒,更不是蓮。
他想醉過去,卻不知為何,所有人都想讓他醒酒。
就比如,眼前這個女人。
“很嚴重么?”孟善問。
“是?!彼麊萄b鄭重,點頭,“很嚴重?!?br />
于是他見到了她臉上的落寞。
“孟善?!?br />
“嗯?”
“你知道青蓮么?”
“知道?!泵仙莆⒄斑@里,長臺榭,不都是么?”
“你知道你是什么么?”他又問。
這是個什么問題。孟善忍俊不禁。
孟善收他酒杯:“你喝醉了?!?br />
“世間如何熱鬧,都不干青蓮何事?!彼?,“不是青蓮本意為淡泊,而是他無法不淡泊,可是,他真的不想平凡而寡淡的渡過這一生?!?br />
“想來你沒有聽巫木說過吧?!彼α似饋?,眼神卻是少有的空洞,沒有燈火,沒有光芒,世間都是繁華,落入他眼中,不過是一人的孤寂。
“我活不過二十八。”
孟善木在原地。
但他沒有如愿見到她臉上應(yīng)該浮現(xiàn)的失望。
她仍舊探過來身子,要收走他手中的酒杯,卻沒能收走。
原本近在眼前的酒杯卻被人將它繞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涼的唇,帶著青蓮的氣息印了上來。
長臺榭湖中的蓮迷醉的顫抖,水光泠泠而起。
孟善覺得自己撐著小桌的手都要軟了,卻在下一瞬,蕭殊的手猛然箍住了她的手,那樣大的力道,將她的手定在桌上。
他的手,和那日救下她時的溫度全然不同,那日很是冰冷,她以為他的手理應(yīng)那么冰涼。
卻不曾知,他的手也有如此炙熱的時候。
四下的聲音如塵埃落定,寂靜地連落地的聲音都沒有發(fā)出。而孟善聽到了自己心跳在說話。
它說,你好像喜歡上了他。
不過今夜,喝醉的人,又怎么會銘記?
那么,自己一個人記得就好了。
后來,果然沒有人再提起來那件事。
就當(dāng)作一場夢吧。孟善如是想。她照常的習(xí)武,認真而淡漠。
“姑娘!姑娘!”
孟善恍惚聽到有人叫自己,眼前另有一只手在擺動,她猛地抬頭,眼前便是放大版的芙蕖。
她連忙起身。
“哎喲!”芙蕖被磕著了下巴,疼得眼淚花都冒了出來,她委屈地指責(zé),“孟姑娘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第五章 此夜青蓮菩提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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