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些別的事情。”孟善伸手,幫她揉下巴,直到芙蕖感到不疼,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晶亮,“姑娘!你知道么?云姐姐要被封為左了!”
“是么?”孟善也笑了起來。
“閣主定了日子,是明日冊封。今晚云姐姐要叫幾個人出來慶祝,就在淮南閣后山的賞心亭,孟姑娘來否?”
“哎!你怎么又走神了?”見半天沒人答,芙蕖不滿。
孟善方才回神,應(yīng)道:“好,我一定到。”
后山的賞心亭,向來是個安靜的去處,可以說整個淮南閣,最安靜的三處之一。一處是閣主所居的長生臺,二處是孟善起居練武的長臺榭,三處便是后山少有人來的賞心亭。
孟善抵達(dá)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許多人,她看了一圈,有云芯,有小應(yīng),有芙蕖,還有一個不認(rèn)識的小姑娘。小姑娘很是靦腆,長發(fā)微斂,襯得一雙眼眸格外的大,嬌軟溫婉,看著倒不像練武的。
小姑娘姓白,名徐秋,是小廚房做糕點的女子。
孟善有了印象,芙蕖和云芯都提起過徐秋的:“我叫孟善,善良的善。”
白徐秋瘦弱的身子微不可聞地顫了顫,她嘴唇反復(fù)囁嚅,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最終只道:“孟善?孟善……”
“姑娘的名兒真好聽?!?br />
芙蕖撲過來摟住白徐秋的肩膀,道:“她的名有啥好聽的啊,孟善孟善,一生為善,聽著就是個善良溫柔的主兒,還繞口。不像我,芙蕖,多好記,光聽我名字你能知道我是個什么人么?”
應(yīng)流寧順勢接道:“能!不講理的人!”
芙蕖一聽,便冒火,將應(yīng)流寧追趕的上躥下跳,偏偏應(yīng)流寧不肯還手。云芯知道他們鬧騰,忙笑盈盈地勸阻。
“芙蕖的名是好聽!大俗即大雅,朗朗上口得很?!?br />
芙蕖的臉便如同畫卷上融入了各種色彩,一陣變一種色彩。聽到云芯的話,整個人又變了一種色彩,宛若小人得志般,總算不再追趕應(yīng)流寧。
“這話題倒是不錯?!痹菩疽娤A讼聛?,斟好酒,也入了席,道,“咱們來行酒令吧,行到之人需得就著咱們這個話題說說自個兒,若是兩次行到同一個人,便換另一個話題。如何?”
孟善先點頭。
芙蕖也擺手稱好。
孟善身旁的少年始終安靜的恍若不存在般。不過也僅僅止于恍若二字,他的存在感,沒有人敢忽視的。
孟善側(cè)眸。
她將目光放到蕭殊身上。
月下少年,殊容絕秀。
此等殊容,委實特殊,怪不得單字名殊,這樣的人啊,恐怕也沒幾個人能鎮(zhèn)得住。
云芯道:“那自然好!”
這一聲打斷了孟善的思緒,孟善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呷酒入喉。
酒令第一個行到的便是云芯。眾人叫囂地要問她喜歡的男子是何種類型。她側(cè)頭想想,道:“我一大把年紀(jì)了,若說喜歡的男子,還未有過。不過我喜歡的……”
她皺了皺眉。
徐秋就坐在她旁邊,見她臉色有些白,道:“云姐姐,不想說,便不說了?!?br />
她強顏,拍拍孟善的手,道:“女子嘛,都追求一個真心,若是他還平平凡凡的,那自然最好不過的?!?br />
“咱淮南閣的女子,不同那些大家小姐般忸怩,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一輩子遇不到……”
“那便不嫁得好?!毖粤T,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孟善側(cè)頭看她。那張明艷的臉上,充滿了暢快。
只是心中是否暢快,也只有她自己知曉了。
酒令下一個,行到的是小應(yīng)。
應(yīng)流寧先飲酒,再道:“我嘛,心儀的女子是那種斯文點的。別看我平常沒個正形,卻不怎么喜歡那些轟烈張揚的女子,五大三粗的,最是不喜,最好能事事隨了我……”說著,他酒勁上來,還搖頭晃腦的。
孟善無奈地笑笑。
芙蕖一聽,卻眼神似火。
何種火?自然不是干柴烈火的火!而是怒火的火。
她起身沖著小應(yīng)的背就是一腳。幸虧小應(yīng)將杯中酒喝了個干凈,否則定要潑到對面白徐秋身上。
“你這不是指著桑樹罵槐樹么?”芙蕖怒了,指著他像父親在怒罵兒子‘孽子’一般,真真是怒不可遏。
孟善無奈:“是指桑罵槐?!?br />
小應(yīng)一聽,登時委屈:“我是真不喜……”
“好了好了?!痹菩居殖渥骱褪吕希ブ⒅钡能睫∽?,見她仍耿著脖子,便拍拍她肩,岔開話題,“那可不是我們孟姑娘這種?”
小應(yīng)紅了臉,抬眼看孟善,卻見孟善的那雙眼比水還涼,便摸了摸鼻尖,不再多言。
孟善看了一眼云芯,一句話也沒說。
蕭殊微勾唇角,喝了一杯酒下肚。
“哎!居然是孟姑娘!”芙蕖氣來得快,散的也快,見行到孟善,笑得起身拍手,“孟姑娘,不許說謊哦!”
這下好了,所有人都盯著她的眼睛看,就連蕭殊也微微側(cè)頭看她。
孟善將酒在杯中轉(zhuǎn)了轉(zhuǎn),道:“我喜歡的人,他必須……”
眾人點頭,眼里八卦之火燃得愈加旺盛。
見她抬手,便順著她的指尖看去。她卻指了指自己。
“陪我一輩子?!?br />
小應(yīng)下意識地看看自己。這算什么要求?并不難?。?br />
蕭殊依舊是笑。卻沒人看到他的手于沉默中,在酒杯上收緊,骨節(jié)泛白。
一輩子。
這個詞還真是好啊。
世間有情人千千萬,誰都能給她一輩子,偏偏他蕭殊做不到。
他笑了笑,抬起手,將酒一飲而盡。
眾人所能看到的,唯一特別的,便是白徐秋。白徐秋舉起酒杯,道:“徐秋愿姑娘得償所愿。”
孟善一怔,也遙遙舉杯。
下一個仍舊是云芯。
便有人問:在座各位,云芯最喜歡誰。
云芯嗔怪:“這不是讓我得罪人么?”
眾人哄笑,卻有應(yīng)付她那句話:“在座各位彼此最熟悉不過,誰會在意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你就放大膽子說吧。”
云芯道:“芙蕖?!?br />
“哎?”芙蕖莫名中獎,指指自己,“我么?”
孟善正笑她,卻不留神行到了自己,也答芙蕖。
“哎?”芙蕖連中兩獎,一臉茫然,“還是我?”
“沒想到孟姑娘喜歡芙蕖這樣的人呢?!痹菩镜男θ菰陔[約的月色下有些晦澀。
孟善不動聲色看她一眼,道:“彼此?!?br />
小應(yīng)和芙蕖忙轉(zhuǎn)移了話題。
賞心亭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熱鬧。
唯有一人從未被抽中。
孟善將目光移到他臉上,他仍然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卻真的從未行到他。她不知為什么,反倒松了口氣。
他什么都不要說,便是給在座的人最大的榮幸。
沒有人有膽去探尋他的秘密。
孟善亦如此。
不過十七歲那年,孟善倒是接了蕭殊一個更大的榮幸。她從一個無名弟子,光陰匆匆而過四年,被奉為右。那個閑置多年的之位,終于有了人。
為她主持的,是云芯。
她一步步走上那個高臺。高臺上懸掛著一個人的畫像,蕭殊說,那是第一任的右,蕭曠淮,也是蕭殊的爺爺。
是他迎娶了閣主符籬。
孟善需要祭拜他,才算禮成,成為名正言順的右。她覺得,心情從未有過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復(fù)雜,欣喜,寬慰,茫然,惶恐……
欣喜于能立于他身側(cè)。寬慰于四年光陰并非白費。茫然于未來的未知?;炭钟跓o法輔助蕭殊繼續(xù)興盛下去。
她的腳步忽而頓在石階之上。
云芯面迷茫之色。
她看不到,那個垂頭少女面上的復(fù)雜。
孟善倏忽回首,目光一瞬對上蕭殊。
他仍是微笑。孟善閉上眼,強迫自己想象他的眼中也有笑。
其實孟善知道的,蕭殊的眼中,怎么會有笑?
耳邊的聲音如流水般想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
“善兒一看就是我家姑娘,啥啥穿身上都是頂好看的!”
她邁上一層臺階。
“爹爹要去雷州,找點東西回來,你要在家聽你娘親的話。好了,爹爹什么時候騙過你,什么時候說要離開過你?”
腳步又是微動。
“他叫孟白因,而你的娘親叫王秋雅,就算你要一個人走很長的一段路,你也要記住,你并非無父無母,你不能哭,不能被任何人欺負(fù)。”
“我叫蕭殊,你和我走吧?!?br />
“他是我教的。所以,我教你。”
孟善砰的一聲跪在軟墊上,耳邊的聲音猛地退去,她靜靜抬眸,等待云芯說話。
面前,云芯開始頌詞。
“天上神謫,不過人間淮南。”
“恩及錫類,乃至方興未艾?!?br />
“代代相傳,直至無疆!”
“孟善,你愿意成為淮南閣的么?”
“成為閣主的左膀右臂?!?br />
“將你的心,你的魂,你的血,你的肉,皆賦予淮南閣?!?br />
“你愿意么?”
沉默了良久,在場的淮南閣弟子都聽到年輕的少女平靜地聲音從那個挺直的背影前傳出。
她說,我愿。
“我愿接替前輩,成為淮南閣的右,此生不背棄。我愿成為閣主的左膀右臂,不離不棄,直至消亡。而我亦愿,淮南閣年年興盛,直至無疆!”
“生時親躬,死亦不慟。淮南在前,五蘊皆空。”
而孟善沒有看到的是,蕭殊的嘴角向后揚起,從未離開眼底。
第六章 月下少年殊容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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