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遠(yuǎn)景

    寬敞氣派的露天陽臺上，無論是遠(yuǎn)處的天和海，還是腳下的人與船，都被盡覽無遺。用來擋雨而臨時支起來的小棚子也同樣的奢華不凡。防雨的帆布兩角鑲在深灰色的石墻上，從通往陽臺的門檐一直延伸出來，帆布下大片襯著的紅色天鵝絨皺出一道道好看的紋路，仿佛想要將所有的溫暖都留在這小小一坪。四角支撐的木柱上一幅幅精美浮雕被秋雨洗刷著，雨從上面雕刻著的無數(shù)利劍和戰(zhàn)馬旁緩緩流淌滑落。

    “你的父親和長兄被殺了?！?br />
    “死于何人手上？”一個聲音毫無感情的問，仿佛被殺的并不是他的父親和兄長。更像是一名部下在回應(yīng)長官。

    但這幾近奢侈的雨棚并不能阻止帝國之秋那陰冷潮濕的觸手向著活人們的身邊蔓延而去，迫使他們拉緊自己的衣服。

    “格奈烏斯·昆塔斯，奧萊加的昆塔斯?！?br />
    “是的，我明白了。”

    一高一低的兩個人影在雨棚之中交談著，用著平靜得可怕的語氣。

    被一身黑色大衣包裹著的男人望著遠(yuǎn)方，扎好的黑色長發(fā)被冷風(fēng)和飄雨弄得有幾分凌亂，嘴邊的一圈短胡上貼著幾滴雨珠，透過絲絲雨簾看那硬朗堅毅的臉上卻顯露出莫名的俊美妖異。雅努斯人注意自己的儀表勝過一切，這是毋庸置疑的，他們沒有長發(fā)留須的習(xí)慣，凡是成年人都應(yīng)剪短發(fā)、剃胡須，就連那些只能喝小麥粥度日的窮人們也會每月花幾個阿斯去理一次發(fā)須。但從無論是帝國疆域的每一寸土地，還是那些鄙視帝國人乳豬般儀表的盎克遜、薩努加、諾爾斯，都絕不會有人膽敢嘲笑這位長發(fā)蓄胡的男人。

    這里是始輝港最高的地方，站在這里整個始輝港都被盡收眼底，連那全帝國最繁忙最宏偉的碼頭此刻看上去也不過是渺小一物罷了。唯有從眼前延伸過去直到海平面的帝國南海，還是那樣的無邊無盡，雅努斯人古老的故鄉(xiāng)還是那樣的無法望及。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事嗎？總督大人?！?br />
    站在男人身邊的少年開口說著，無論是外表還是聲音都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而已。而他居然和那位大人一齊站在這兒——這個尋常人再怎么努力的抬起頭仰望都難以企及的地方。

    “不悲憤嗎？”男人面無表情的問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依然盯著前方，連落下的雨在他的面前都快要被染成暗影一樣的漆黑。

    “那樣無能的家人對我來說只是累贅?！?br />
    少年不帶猶豫回答道，提問者的嘴角滿意的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你學(xué)得很好，我的養(yǎng)子——雷穆斯?！?br />
    “大人，請允許我繼承下我的家族的一切，它們不應(yīng)該在無能者手上暗淡隕落?！边@樣斬釘截鐵的話不像是從一個孩子嘴里說出的。

    “那可是不輕的誘惑和詛咒，你并不能擔(dān)負(fù)得起?！蹦腥祟D了頓像是在考慮，也像是欣賞著雨景出了神。

    又是一陣砭骨寒風(fēng)襲來，但他除了臉側(cè)的發(fā)絲被吹了起來以外沒有其他的反應(yīng)“我同意，去做吧?！?br />
    “萬分感謝，總督大人。”雷穆斯傾了傾身子，表示著敬意與致謝。

    秋雨還在肆虐著，仿佛想要摧毀這座敢于挑釁它的高塔。

    “你能從這里看到‘我們祖先的土地’嗎？”

    雷穆斯對于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那男人合上了的雙眼讓雷穆斯不得不深思熟慮接下來要怎樣回答。他只在歷史書上讀到過‘他們祖先的土地’，那是一個被天災(zāi)毀滅的地方，幸存的雅努斯人祖先從船上漂流到了現(xiàn)在這片被稱作雅努斯大陸的蠻荒之地，那些古雅努斯人逃離了灼熱的火山灰，將他們璀璨的文明帶來了這兒，并生根發(fā)芽。

    沒了那個男人的注視，棚外的雨點開始越下越大，就像是一群越出牢獄的死囚一樣。重獲自由的感覺是那么的妙不可言。

    “不能，大人?！崩啄滤孤犐先ビ行┬÷暤幕卮鹬?。

    “你知道為什么嗎？”

    “不...不知道?！庇行┲赡鄣穆曇舄q豫了一下“這里，離那兒太遠(yuǎn)了?！?br />
    “低下你的頭看一看?！蹦腥艘琅f平淡的說道，嚴(yán)肅的命令讓空氣中的陰冷又加重了幾分。雷穆斯順從且迅速的照做。

    “你要記住，我的養(yǎng)子?！蹦腥思又亓苏Z氣，連那些重獲自由的雨都被話語的余震驚得發(fā)抖“你的腳下踏在哪里，哪里就是古雅努斯。”

    那雙瞇著的雙眼緩緩睜開，漆黑的眸子依舊眺望著前方無盡的海洋和那個彼岸。肆無忌憚的雨點逐漸變得小了起來。

    “不過，你沒有說錯，那兒離這里......太遠(yuǎn)了?！?br />
    威嚴(yán)得讓人喘不過氣的聲音支配著雷穆斯，讓他完全沒有聽到身旁一聲自嘲般的冷笑和低語。

    “對我來說，太遠(yuǎn)了......”

    “那個家伙，應(yīng)該也要開始行動了吧？”君榮城的格奈烏斯議事廳內(nèi)，響起了一聲細(xì)語，躺在長椅上小憩的昆塔斯自言自語的喃喃說著。

    房間里沒有任何人，甚至連貼身侍衛(wèi)穆勒也不在。除了壁爐里燒得啪啪作響的柴火，有的只是那些似乎永遠(yuǎn)一成不變的藝術(shù)品和畫像......以及‘余圖耳娜’。

    “這場游戲少了你這始輝港總督可就沒什么意思了呢。”昆塔斯保養(yǎng)得很好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幾分冷嘲和興奮“馬庫斯·埃提烏斯。”

    “吱呀～”大門被推開的聲音，門外而來的氣流晃了爐火一陣。

    “利厄波斯？嗯，看來穆勒把你也帶來了?！崩ニ贡３种鴦偛攀孢m的姿勢依然閉著眼躺在長椅上，但口中卻嚴(yán)厲的質(zhì)問道，縱使火焰的光與熱此刻也不能阻止無情的寒意在空氣中蔓延。

    “對...對不起，昆塔斯大人?！狈讲磐崎_門的利厄波斯一驚，他沒想到議事廳里現(xiàn)在還會有人。但很快的就冷靜了下來，有些慌張的解釋道“是我自己跟來的，和父親沒有關(guān)系?！?br />
    “來參加我的審判會嗎？”昆塔斯笑著，幽默的語氣霎時讓溫暖驅(qū)散了寒意“幾天后，因奧萊加堡宴會血案而對我的公民審判會。嗯，算一算也是都拖了很久了。不得不‘佩服’咱們雅努斯君主和民主的辦事效率了?！?br />
    “沒...沒錯。我就是特地來幫昆塔斯大人的?！?br />
    利厄波斯義正言辭的錘了錘胸口，但昆塔斯似乎都不用看就能猜到他現(xiàn)在心虛的模樣。

    “不是因為好奇公民審判會是什么樣子才來的嗎？這幾年帝國可是很少舉行這么大規(guī)格的審判會吶?！崩ニ固袅颂裘加行┐蛉さ膯栔?。

    “不...不是！”

    “不是嗎？”

    “真...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嗎？”

    “好吧。”利厄波斯難堪的嘟了嘟嘴“是有那么一點點好奇啦?！?br />
    “一點點？”

    “很...很多......好啦！昆塔斯大人，我錯了，我錯了！”

    利厄波斯看上去已經(jīng)徹徹底底被打敗了，一臉喪氣的看著正得意洋洋的昆塔斯，他捋了捋額前有些亂的頭發(fā)，一邊笑著一邊坐起身來。

    “孩子，過來吧?！崩ニ拐泻糁诡^喪氣的利厄波斯，同時把頭偏向了房間的一側(cè)。

    利厄波斯應(yīng)聲過去，步子慢得像是兩條腿被灌了鉛似的。低垂著的眼朝著昆塔斯視線的那方向看去。

    雖然昏暗和雨幕極力地想要讓遠(yuǎn)處的君榮城城外變得模糊朦朧。但還是的被幾扇大落地窗和兩雙眼睛盡收其中。

    “你能從這里看到‘祖先的土地’嗎？就是那群留著長頭發(fā)和胡子的祖先們的故鄉(xiāng)。”

    “不能，就算天氣好時連附近的村子都看不到。”利厄波斯不以為然的回答了昆塔斯的問題，他連‘祖先的土地’在哪都不知道。

    “知道為什么嘛？”

    “為什么？因為太遠(yuǎn)了吧？”利厄波斯看上去很是無奈的攤了攤手，隨口說著。

    昆塔斯淺淺的笑了笑，視線往窗外的一座建筑仰望著，但很快地收了回來。

    那是雅努斯最偉大的工匠們傾力所打造的完美藝術(shù)品、帝國皇帝的宮邸、世界的中心，也正是幾天后召開公民審判會的地點——奧庇特宮。

    敢以古雅努斯的古老神話中掌管生死的第一主神——奧庇特來命名自己居住的地方，恐怕古今以來只有當(dāng)年一創(chuàng)帝國霸業(yè)的雷穆斯皇帝吧。那由無數(shù)奴隸和各族戰(zhàn)俘的尸骸作為基石堆積而成的雄偉宮殿，建成時連雷穆斯大帝本人都為之嘆為觀止。

    那是連余圖耳娜——新雅努斯神話中與奧庇特有些曖昧瓜葛的女神也無法染指之地，帝國眾神教那些凡人們修建的大神殿與它相比更是相形見絀。

    它無上的權(quán)威君臨整個帝國，無上的榮光恒世不滅。能與之比高的恐怕也只有天上的奧庇特了吧？

    但此刻受無數(shù)人仰望的奧庇特宮卻在昆塔斯眼中是那么的唾手可得，伸手便能將其握在掌心。

    “不，是因為這兒還不夠高呢。”